Buddhist Affinities over a Century 2 - Life 2 《百年佛緣2-生活篇2》
Monastic Emotions are Unlike Strong Secular Emotions - My Ways at Looking at Emotion 僧情不比俗情濃──我對感情的看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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僧情不比俗情濃──我對感情的看法自從佛光山開山之後,經常有朋友、信徒來訪,我總想邀請他們吃個飯,略盡地主之誼,但心中難免覺得過意不去,因為佛門的素菜顯得清淡簡單。不過,也正如叢林古德所說「莫嫌佛門茶飯淡,僧情不比俗情濃」的道風。這樣樸實的待客之道,也許給人們認為佛門僧情比不上世俗的感情,缺乏濃厚的人情味,也就更別說一般人所嚮往的愛情了。
談到世間的情愛,告子有謂:「食、色,性也。」。孔子云:「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」可見追求愛情、美色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。
就如常聽到有人問:「人類從何而來?」佛經說「人是從愛而來」、「愛不重,不生娑婆」,因此稱人類為「有情眾生」。可知,人是有情感、有情愛的生命。可以說,愛,是生命的根源。
好比兄弟姊妹之間有手足之情,夫妻男女相愛為琴瑟和鳴,父母親族是倫理關係;又如愛有私愛、小愛、淨愛等。愛的心很複雜,有的是占有,有的是奉獻;有的愛人,有的愛物、愛家、愛國。為了愛國而犧牲生命者,如岳飛、文天祥、史可法、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等忠君愛國之士,至今一直為人傳頌。也有人的情愛無比的自私醜陋,如古代的帝王,像紂、桀、幽、厲之流,因荒淫無道而留下千古罵名。
說來,情愛確實就要從小由父母適當的教育,讓孩子學習駕馭,若處理得當,不失為一種鼓勵向上的力量。但如果愛得不當,愛的對象不對,愛的方法不對;愛得不正常、不應該,讓雙方產生煩惱痛苦,甚至身敗名裂,以至於喪命滅頂。
因此,經典形容:「愛河千尺浪,苦海萬重波」,愛欲如濤、如海,所謂「水能載舟,也能覆舟」,倘若感情處理不當,容易讓人沉沒。這些染污、不淨、自私、執著的情感,造成人間苦痛的因緣,不可不慎!
為此,許多聖人批評情愛,教人遠離愛染。佛教也說,自古生命在三界六道裡輪迴流轉,都因為「愛」,將愛情比喻像一條繩索,緊緊束縛一切生命,很難從中獲得解脫。
對於愛的態度,有的人拒絕、禁欲,有的人排斥、厭棄,甚至見異思遷、始亂終棄者,層出不窮,造成人間諸多不能和諧共存的紛擾,產生人間醜陋的問題。尤其,愛的階段從戀愛到結婚。有人說法國人戀愛結婚又離婚,是一場「悲劇」;義大利人認為戀愛結婚是可以歌頌的人生,是一首「歌劇」;英國人戀愛結婚重視相親相愛,是一場「喜劇」;國人戀愛結婚,因離婚率太高,像一場「鬧劇」;中國人戀愛結婚,家暴、甚至情殺,時有所聞,可謂一場「醜劇」。無論是何種劇本,總之,離不開酸甜苦辣、悲歡離合。所以,愛需要用智慧引導,要用慈悲昇華。
我們應該如何發展與生俱來的愛?在家庭教育、社會教育中,都會教導我們如何愛人。各宗教、哲學對於愛情,無論私愛、大愛,也都有其理論發揚。佛教准許在家信徒戀愛結婚,認定這是正當的人間倫理而不禁止。但是佛教的五戒,其中一條「不邪淫」,是指夫妻正常關係以外的邪淫,或者如販賣人口、強暴,造成家庭或他人的不幸、或社會的混亂,則為天理法律所不容。有云:「問一聲世間情為何物,未必要人生死相許。」茫茫人海,大地眾生,各種愛恨、善惡,各種因緣,錯綜複雜,真是不易統御、不易化解,只有個人無怨無悔,或以理智來規範淡化,去體諒包容「愛」的無常變化。
一般人會對出家人好奇:「出家人對於情愛如何排解?」一心向道,心心念念只有佛教和眾生的僧侶,不是心中滅絕了情愛,而是去昇華去擴大。修道人如果每天顧念著自己的感情、眷屬,又怎麼能普愛眾生呢?佛陀曾經為跟隨他的弟子,制下許多的戒律。因為佛教在全世界的發展,倡導獨身必有深意。出家人中,或有修道成功者,也難免有駕馭不了情愛的意念,一失足成千古恨,當然不能再成為僧團的一分子,將摒除於佛陀的教團外。
出家以後無家了,因為無家才能處處是家;不愛一個人,才更能愛大眾。他是超越兒女私情之上,能對一切的眾生興起無限慈悲。例如,唐朝從諫禪師闔門拒子;又如佛陀出家修道,看似無情,卻是大有情。他們把對妻、兒的情愛,淨化為對真理的追求,提昇為對芸芸眾生無私無求的關愛。
現今日本的佛教,打破佛陀的戒律,成家入世,美其名為出家人,不過只能稱為居士佛教,只是一位教士,不能成為一個比丘,因為無法遵守出家的戒律。在生死輪迴的愛情中何去何從?不論是僧侶,甚至是一般的社會大眾,不得不三思而後行!
說起各種情感,一般人的心目中,母親總是占第一,但在自己的記憶中,似乎愛我的外婆勝過母親。有時自己也很慚愧,生養我的母親性格包容、慈祥,但心中為什麼愛外婆超過母親呢?為何外婆特別與我合得來?
仔細回想,還是有原因可循,因為外婆信仰佛教,具有道德心,為人勤奮、正派、勇敢、不計較,相對於鎮日與打牌為伍的母親,我更喜歡燒香拜佛的外婆。幼小的我,把這種分別藏在內心深處,在大人面前,仍然是嚴父慈母為先的家庭倫理。
在棲霞山出家後,青少年的出家生活中,母親有時半年、一年會來探望我一次,這令我感到反感;別的師兄、同學們都沒有什麼親人來探望,為什麼我的母親會來呢?所以我每次都質問母親又來幹什麼?似乎不近情理,但也同時感覺自己從小離開母愛,追求人生獨立的發展。
剃度出家後,小小的年紀,單純的童心入道,未曾想到男女婚嫁,也沒想過人性的愛情欲念。直到弱冠之齡,深刻感覺,所謂「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」,曾經有過一些親戚長輩,要我離開僧團,回歸俗家,甚至有的人願意以女兒相許,有的人願意許諾厚待,雖有過這許多誘惑,但不論生活如何艱難,我從不動搖。
例如,一位姓潘的老人家,夫婦倆對我非常慈愛,我也很敬重對方;但是他們一定要我做他們的兒子。我非常反對,自己自年少起都能離開父母了,為什麼還要以其他人為父母呢?
此外,我的二舅母,直接跑到棲霞山找我,極力勸說我跟她回家,她說:「我們沒有兒子,你可以過繼給你二舅為子,我們的大女兒與你年齡相仿,可以配你為妻,我們也會說服你的母親答應。」
身處莊嚴的佛地道場,聽到這些話,我感到石破天驚,不僅拒絕,甚至氣憤二舅母的冒犯。從此,敬鬼神而遠之,不再和二舅母來往。甚至在四十年後回鄉探親,我也從未跟她說話。
雖然有那樣的堅決道心,但是對於人間美好的事物,也還會有歡喜讚歎的心念。記得每年春季,十方香客前來朝山禮拜,曾經有位虔誠的信徒,總在固定時間來山禮佛,她的舉止大方,外表秀麗,相當引人注目。後來同參們公開心得,一致認為那位信徒猶如觀音菩薩般莊嚴。但是,大家並非起了凡心俗念,只是單純欣賞那樣的美好。佛地人心,欣賞美的情懷還是難免有的,我也慢慢發覺到,這種美的情懷,也是一種愛念。
後來到了台灣,四處飄搖,什麼都沒有。初期,延平北路一些老太太們要拜我做師父,有的希望我當他們的兒子,有的希望我做他的女婿。但是,做師父與兒子的距離實在相差甚遠呀!甚至,也有年輕小姐跟我坦言,是父母要她來找我,讓她跟我熟悉、認識。
這許多的外緣,很容易讓我陷入誘惑,連我的同參煮雲法師都跟我說:「算啦!大家生活都那麼艱難,信佛教也不一定要出家,你可以去做他們家的女婿,生活也會比較好過一些。」所幸,我有福德因緣,知道慚愧,我上無片瓦,下無立錐,自己的生活都無以為繼,怎麼能違背我的終生信仰,招惹這些情感的麻煩呢?
那個時候,我心裡也知道,佛教的發展需要青年,青年也需要佛教。雖然我也是青年,但是我不敢和青年男女單獨共事共學,為什麼?人和人之間,倘若是「一對一」的關係,彼此的金錢是債務,彼此的感情也是債務,當有了債務,必定很難還清。
做一個出家人並不容易,做一個清白的出家人更不容易。我想,一個出家人,只要如法的生活在大眾中,不要「一對一」的固定跟某個人相處,就會安全。因此,在我這一生中,無論到哪裡,身邊都有一大堆人圍繞,任何行動、作為,沒有人不知道,也從來沒有超過五分鐘,讓別人不知道我在哪裡。一個人獨處的時候,我想,大概只有睡覺的時候吧。回想起來,這不也符合佛陀說「我是眾中之一」?因此,現在年老了,在寫字時經常寫下「我在眾中」,作為做人處世,乃至修道上的勉勵。
出家至今,最自豪的一點就是自己從未寫過一封情書。雖然我讀過很多的情書,也懂得情書的寫法,但是還沒有一個人讓我寫過。唯一類似情書的一篇文章,就是寫給我的父親〈一封無法投遞的信〉。
十歲那年,中日戰爭爆發,家父在經商途中失去聯絡,自此,我再也沒見過父親。失怙的陰影,始終籠罩在我幼小的心田裡,揮之不去。十六歲那年,我將思父之情宣洩在作文簿上,那便是〈一封無法投遞的信〉。當時,任教國文的聖璞法師閱畢,在評語欄中寫著:「鐵石心腸,讀之也要落淚。」他利用課餘,親自將我這篇文章重新謄寫,投稿給鎮江《新江蘇報》,沒想到竟然獲得連載數日。充滿豐沛感情的少年時期,這篇〈一封無法投遞的信〉,大概也是我畢生中唯一的「情書」了。
說到書信,青年時期,這一類世俗的干擾還是難免。例如,我初到宜蘭時,有一位居住在台北的唐姓高中學生,家世顯赫,看過我寫的文章,就拜託我幫她修改作文,那時我也沒想太多,就應允了對方。她住台北,我住宜蘭,彼此魚雁往返。記得有一次,我改過文章後,就順筆在信裡寫道:「我過去住在新竹,新竹是一個風城;現在來到宜蘭,宜蘭是個雨都,風風雨雨,不就是人生的寫照嗎?」
沒想到,這封信不知怎的,竟然在汐止彌勒內院,我的那許多同參好友中引起議論:「這個星雲,怎麼可以跟一個女學生在談風風雨雨!」
感謝那次的教訓,讓我知道,原來,寫信也會惹出這麼多的誤會麻煩,我不能讓這種是非風雨打倒,應該要在風雨中更具信心。
在宜蘭弘法時,感謝老一輩的信徒像李決和、張盧標、郭愛、免姑等這許多可敬的老人家對我的照顧,我也歡喜和他們交往。尤其,人稱「愛姑」的郭愛老太太,總是特別關照我的飲食。其實,我並不好吃,青菜、豆腐、蘿蔔,就是美味佳餚;再怎麼吃,也只是為了滋養色身。但她總是千方百計煮東西給我吃,有的時候,還特別準備食材,比方包個水餃,或者她知道我歡喜糯米類的食物,總是費時費力包個粽子給我,而且非得要看到我吃了,才表示放心。
這些老人家,她們對我如同父母般的愛護,關懷備至;我跟她們在一起,也不是凡俗的愛心,而是當做自己的長輩,做到《梵網經》所講:「一切男子是我父,一切女子是我母。」
有人說,人生的愛情是與生俱來,不可避免。但也不盡然,我們每一個人培養自己堅定的信心,有一些自己的愛好及目標。對於萬物,有一種平等樸實的關懷,心繫大眾的普愛,就不會只顧慮點滴的私情,專注自我愛情。
就像我有許多的興趣、愛好,比方我喜愛弘法,熱心寫作,享受寧靜,嗜好閱讀,尤其喜歡勞動、為人服務,因此我非常忙碌,忙得歡喜快樂。為此,我也常說:「忙是營養。」因為忙是一種動力、一種力量,我從勞動忙碌的生涯中,感覺到隨著年歲的增長,佛法上的修持也昇華了。
說來有幾件事情,對我的思想影響重大。我的二舅父劉貴生,人長得一表人才,在我們晚輩的心目中是一位英雄。他平常沉默寡言,很少發表個人意見,只是默默工作,從不攀緣。多少人為他介紹婚配的對象,他都不要。後來,中日戰爭開始,日本人在中國殺人放火、竊盜邪淫,有一位夏先生的遺孀,帶著六個女兒,最大的女孩已十歲,寡母孤兒,無人照料,我的二舅父就和她成家了。當時,別人對他都非常嗤之以鼻,認為不可思議,無法理解,「什麼樣的姑娘你不要,怎麼會要這個寡婦?還帶著六個小女兒一起嫁過來?」面對這麼多的蜚短流長,和一般人所謂的「拖油瓶」,二舅父絲毫不受影響,他的新家庭一樣和樂融融。
多年後,這許多女孩子長大,各自婚嫁。當二舅母逝世時,我的二舅父才四十左右的年歲,後來又遇到另一個女人,也是類似情況,丈夫往生,有五個兒女,二舅父又和這一位婦女成親,毫無條件幫忙她扶養五個兒女長大。
二舅父一生遇到這兩個女人,縱然外界批評的音聲不斷,他依然安之若素,後來他活到九十多歲高齡才逝世。如何來議論他的一生呢?對於二舅父這樣的人,我覺得人們不可以用世間男女的眼光來看待,在我認為,他已沒有私情,完全是一顆菩薩心。因此,不能用有色的眼光去看待世間上的人事物,而把情愛完全抹殺。這是有許多感人的菩薩道,蘊含在其中的。
二舅父的事蹟,也讓我想到一則故事:
有三個兄弟,相約到茅山修道,走到半路偏僻的山區,僅有一戶人家,三兄弟就借宿一晚。後來才知道,那戶人家只有一個寡婦帶著四個孩子生活,日子非常艱困。第二天,三兄弟要出發的時候,小弟對兩個哥哥說:「哥哥!你們去茅山吧!我想留下來照顧這一家人。」
兩個哥哥雖然不以為然,但也想到「滴水之恩,湧泉以報」,就勉強答應弟弟,二人繼續往茅山出發。
三年後,寡婦要求跟弟弟結婚,弟弟說:「妳的丈夫才過世三年,我們就論及婚嫁,心有不安,我應該為他守孝三年。」
又過了三年,寡婦又要求和弟弟結婚,弟弟又說:「我們就這樣結婚,還是很對不起他!不如,我們一起再為他守孝三年吧!」
好幾個三年過去了,寡婦再次要求與弟弟結婚,這時,弟弟說了:「我為了報答妳的一飯之恩,留下來照顧妳和孩子,現在孩子已經長大成人,也該是我告別的時候了。」
經過這麼多的三年,大哥、二哥在茅山苦苦修道,尚未成道,小弟卻早已得道。可見得,無情無愛,雖然可以修道;但是,有情有愛,也可以成道,這是一種淨化的愛,是一種對天下蒼生無盡的奉獻。
同樣關於修道,有一段發生在大陸叢林的事。有一位王姓在家居士,長期住在寺院裡掛單幫忙,每日朝暮課誦,過著與出家人一樣的生活,可以說是一位精進虔誠的佛弟子。有一天,王居士忽然穿起西裝革履出門去,一連數天,都是如此。大家感到奇怪,這樣虔誠的居士,一向安住在寺院裡,為什麼開始頻頻外出?有人好奇地跟隨他出門。一跟上看:「不得了,王居士竟然進出青樓!」
一群人驚魂未定跑回去報告住持大和尚,大和尚一聽,也感到問題嚴重,把王居士找來問。王居士說:
「大和尚,我本來要先告訴您,但實在很難解釋,請您跟我一起去看吧!」
「那樣的地方,我怎麼能跟你去呢?」大和尚回答他。
「用言語解釋,只怕會引起誤會,就請大和尚跟我去看一看吧!」
住持大和尚見王居士誠心誠意,也只有答應了。
一到青樓,二、三十位妙齡女郎,穿著海青排隊迎接、頂禮,王居士說:「請大和尚驗證他們的《爐香讚》、《阿彌陀經》唱誦是否如法?」
住持大和尚這才恍然大悟。原來,因為她們命運多舛,不得不在青樓謀生,內心抑鬱苦悶,王居士便為她們成立念佛會,教導她們念佛學道。這位王居士確實真有其人,後來出家,法名悅西法師,我也曾見過他。
來到台灣後,我也遇過相似的事情。在宜蘭、高雄二地弘法時,我都是搭乘火車南北來往。鐵路局上發行的《暢遊》雜誌,讓人可以一路閱讀解悶。車內的座位上,難免會有前一位乘客閱畢留置的雜誌,偶爾我也會拿起來翻閱。
有一次,上面刊登一篇文章叫〈我是一個妓女〉,看完之後,心裡生起無限的同情,總想著該如何幫助對方。信徒朱殿元及幾位同參道友知道後,也想要表達一些心意,便一起湊了些錢。當時那樣急切的找尋她,不知情的人或許會有異樣的想法;但眼前趕緊找到她是最急迫重要的事,我們也就無暇顧及其他了。
輾轉託人找到當事人後,跟她約定好日期、時間,請她務必來道場一趟,並且由道場裡的一位優婆夷代為轉達我們的致意。從聯絡人口中得知,原來文中這位女主角的父親往生,母親也病了,兩個小弟弟需要讀書,她剛剛高中畢業,實在沒有辦法才去賣身,以此養活家人。
所謂眼見不一定為憑,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!世間是世間,佛法是佛法,這樣的事情,應該用什麼眼光看它?是世間法?還是佛法?世俗的眼光或許一時會被蒙蔽,但是瞭解真實的原委,卻如此令人動容,我們怎能以俗情來看待呢?
談到情愛,我們姑且不必講到犧牲、奉獻,但至少在情愛裡面彼此不能傷害到對方。歷史上有名的諸葛孔明娶妻,洞房花燭夜,新郎拿起喜秤掀開新娘的蓋頭。一掀開,諸葛孔明嚇了一跳,妻子居然有一張出過天花的麻子臉。諸葛孔明非常失望,對新娘冷冷淡淡,不太理睬。新娘就對諸葛孔明說:「沒關係!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。我久慕你的才華,推測你與世俗人必定不同,對於女子想必是愛德而不好色,因此才想許配給你。如今才知,原來你也是個好色之徒,我遇到你,也是不幸,你不能接受,我也無妨。」
新娘如此教訓了一頓,諸葛孔明感到很慚愧,重新以不同的眼光來看待妻子。後來事實證明,妻子果然聰明又有才,兩人相敬如賓,彼此感情很好。
歷代帝王的妻室中,朱元璋明太祖的結髮妻子馬皇后也很了不起。世人皆知,她是大腳皇后,出身不算高貴,卻以賢德傳世,時時勸諫心胸好忌的明太祖,解救許多差點慘遭枉死的臣民。馬皇后往生之後,後人對她緬懷不已,並有詩歌讚揚,追封「孝慈貞化哲順仁徽成天育聖至德高皇后」。這是明代所有皇后中諡號最長的,代表著她的德行高貴,受人景仰。
美是欣賞的、美是無邪的。菩薩的姿態優美,那是一種從世俗的美麗昇華到內在的莊嚴。因此美也不只是外相上,內心的美,更讓人讚揚回味。美的人、美的事、美的物,人人追求,但世俗的美卻是善變的。情愛也是,所謂海枯石爛,卻也無法天長地久。
我記得青年時期,有一次春節回去祖庭大覺寺過年,附近有一位十七歲的姑娘叫彭紅珍,雖說是鄉下的村姑,但模樣清秀乖巧,村裡的人都認識她。沒多久,聽說被搶親了。我自忖:「不得了,這樣一位規矩內向的女孩,居然被搶親,肯定大受打擊,要死要活了。」第三天,左右鄰居相互告知,她要回門了。當我看到她那滿臉高興,眉開眼笑的樣子,不禁愕然,原來世間的人,情愛那麼虛假易變,短短的兩天,就可以讓人認命改變。
當然人的感情,也不能以這些來評比高下,相互較量。我一生推動「人間佛教」,就是希望讓每個人都獲得尊嚴、平等,不要以為只有自己了不起,別人的好心好意都不算什麼,把自己的偉大建立在他人的渺小上。事實上,每個人都很崇高,沒有誰比誰差。
在一九四一年,太平洋戰爭爆發,日本偷襲珍珠港,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。有一官員叫趙木高,帶著太太、三個小孩到棲霞山避難。那時候,我們每天吃過晚飯後,年長的學僧們會到花園跑香。趙木高的大小姐年僅十二歲,也會帶著弟弟、妹妹出來玩。她人長得很漂亮,卻患有小兒麻痺症,我們的同學調皮,促狹喊她:「小瘸子。」
我聽了很不以為然,心裡為她感到不平:「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叫人家呢?」但是,當時我是學院裡年紀最小的學生,哪有資格英雄救美,站出來講話呢?
這讓我想起幼年時,鄰家的小女兒也是同樣的狀況,走起路來總是一拐一拐。附近的小孩老是愛捉弄她、嘲笑她。外婆告訴我,千萬不能欺負人家,她只是外表有缺陷,內心跟我們每個人一樣,甚至可能比我們更清淨美好。我很敬愛外婆,就把她的話牢牢地記在我的心中。
我和趙木高一家人,彼此沒有講過話,兩三個月後,她們也離開了棲霞山。由於是在單純的叢林中生活,即使經過十多年,我也來到台灣,對於這件事,還是很有記憶。
應該是近一九六一年時,有一天,同參悟一法師來高雄;談話之間,偶然提到:「我們去台中看趙木高好嗎?」
我一聽,忽然記起這個名字,就很自然的說道:「時局這麼動盪,不知道他們也來到台灣了,他女兒趙夢霞也有來台灣嗎?」
同參說:「是啊,他們一家人都來台灣了,我們也常常來往。」
他接著又說:「趙老太太常念著你,想和你見面呢!他家的女兒趙夢霞,以前大家常叫她『小瘸子』的,都已經中興大學畢業了。」
我問:「現在呢?」
悟一法師回答說:「在花蓮女中教書,你可以去她家,或者我叫她來看你。」
這樣一說,勾起我的好奇心。最初想,去看看也好;隨即第二念又起,決定還是不去了。因為過去我們並沒有關係來往,也沒有情誼,幼年記憶中的小女孩,現在也成長了,何必再去攀緣呢?
因為這樣的兩件事,後來引發我寫「人間音緣」裡的一首歌:〈殘缺也是美〉。畢竟,如詞裡所述:「月亮不一定要圓滿,殘缺也是種美麗;人生不一定要擁有,享有也是一種福氣。」
早期的台灣女性地位不高,我經常勇敢的為女性講話,並且提倡兩性平等。曾有同參嘲笑我是「婦女工作隊隊長」,並質疑為什麼弟子中大都是女性出家?其實,無論哪個宗教,本來就是女眾比較多。因為女眾的心地柔軟,心思細膩,性格上與宗教比較相應,對於心靈層面的追求,也比較容易自我發覺。
我對待女性的確很熱心,總覺得「弱者,妳的名字是女人」,我應該為弱者發聲。我倡導男女平等,實際上要做到真平等很困難,因為基本上男女性格不同,男眾的體能、力氣比女人大。但除此之外,生命人格是平等的。好比佛陀開悟後的第一句宣言就是:「眾生皆有佛性。」並且主張「四姓平等」。
為此,我在佛光山佛陀紀念館陳列的十八羅漢當中,就列有三尊女眾羅漢,雖然這是佛教弘傳史上的創舉,但事實上,早在佛陀時代就有女眾修道成就的記載。所以,無論男性、女性,公平正義是很重要的,基於佛陀的教示,強調男女平等,佛光山也重視「四眾弟子,僧信平等」,相互尊重。
一般說來,凡夫的情愛比較貪戀於男女之情。如果情愛能夠隨著我們人格的遞增而日益提昇,隨著道德的長進而日臻純淨,那麼凡夫的情愛也會愈來愈昇華,從愛自己、家人,進而愛世界全人類。
記得我來到台灣,才剛有飯吃、有安定的住所時,就想到:應該還有很多孤苦無依的小孩,或者無人奉養獨自生活的老人家,總想要為他們做些什麼事。那時,我們沒有育幼院、養老院,也沒有多餘的房子可以讓他們居住,只有把一部分的僧寮讓出來給他們使用,以盡一己之力。
到了一九六七年,宜蘭耶穌教創辦的一所「蘭陽救濟院」,在經營上出現困難,希望我助一臂之力。我感念天下的老人,都是我的父母,便應允接收這所老人院。那時,我問佛學院的學生,有誰願意前去服務嗎?甫畢業的紹覺、依融,兩個人一舉手就是服務了四十年,從未忘記初心。一九七六年,佛光山內另外開闢一區,設立了「佛光精舍」,提供老人頤養天年;一九九五年,我也受高雄縣政府的委託,接辦管理鳳山「崧鶴樓」,成為第一所公辦民營的老人公寓。
這許多老人家,鶴髮童顏,甚至有高齡一百多歲的長輩,我都可以稱他們祖父、祖母了。老人的體力、眼力等各方面功能雖然退化,但老人擁有豐富的人生閱歷,可以作為後代學習的榜樣,可以把智慧、經驗傳承給後代,所以說「家有一老,如有一寶」,老人實在不能輕視。
育幼的部分,一九六九年時,佛光山照顧的小孩愈來愈多,有的父母不在,有的是警察送來,甚至也有來自印尼、馬來西亞的小孩。最初,也有孩子父母姓名不詳,我就說:「就全部登記在我的名下吧!」因為我俗家姓李,所以育幼院裡很多的小孩就跟著我姓李了。
弟子中也有人持反對意見,他說:「師父,你不可以這樣做,登記你的名字,不只會被人誤會,將來他可能會要求把佛光山的產業轉移給他。」
當時,我沒有顧忌,堅持決定這麼做,為什麼?這些孩子的心性純潔,都是可愛的兒女,我走到哪裡,他們見到我,總是師公長、師公短的熱情叫喚,教人怎麼不增加對他們的親情呢?
《禮運‧大同篇》說: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,幼吾幼以及人之幼。」我們都是生命共同體,很多的父母生下兒女後,沒有辦法教養他們,我們尚有微薄之力,幫忙照顧又有何難?生命寶貴,有尊嚴的愛才有價值,我們給予他慈愛,如自己同胞兄弟、骨肉親人,這種愛才能獲得大家接受。
後來,我把孤兒院擴建到斯里蘭卡、印度菩提伽耶、拉達克等。我在巴西有兩百多位「如來之子」(如育幼院),道場住不下那麼多小孩,只有每個禮拜給他們一袋米、一籃菜,白天在寺院團體學習,晚上就各自回家。甚至我建議他們踢足球,只要踢到一個程度,可以帶他們到台灣來打,把台灣的足球帶上世界。另外,在馬來西亞、印尼、泰國有許多的善堂師姑,把領養的孩子送來佛光山,我也協助他們受教育、學習。看這些孩子一年一年的長大,一個一個的成長,這比任何事情更加快樂、更加有意義。
由於這樣的關係,我經常想到這許多小孩、老人。甚至,路上碰到衣衫不整的小孩,就想到可以跟我回佛光山;見到無依的老人家,就想到可以請這些長輩到我們的老人公寓居住。心中擁有對兒童、少年、老人的愛,覺得愛個人太渺小,愛大眾、世界,普愛芸芸眾生,才能擴大自己的世界。
「愛」情要有恭敬,是一種淨愛。對於小孩、老人,或是殘障人士,要學習愛他們,不能嫌棄。愛不是占有,而是奉獻,如同培養愛情,不是只愛「我」的,也要愛「你」的;因為愛不能據為己有,愛要當禮品送人,占有的愛情是下等的,奉獻的愛情是上等的,享有的愛情是高等的。
我們雖然出了家,俗家的父母、眷屬仍是離不開自己的生命。我曾經見過家師志開上人寫了一封信給我的母親,向他告知我的學習狀況。信上開頭稱謂寫著「親家大人」,我恍然大悟,並且留下深刻的印象。原來,生我的父母,可以跟佛門的師長成為「親家」。
數十年後,也就是一九九三年,我在佛光山首次舉辦「佛光親屬會」,邀請徒眾的父親、母親來佛光山,和他們的兒女一同和我聚會,讓大家成為親家。我有很多徒眾,他們都有父母家人,所以我有百千個兒女,我更有百千位以上的親家。
想到家師志開上人,他是我如父如母的恩師,對我的愛護,雖然不像父母愛小兒小女般的處處關照,但是,師父對我用心良苦的嚴厲,卻深深的影響我日後的出家人生。師父為了讓我安住,在少年成長期,他從未給我一毛錢,雖然日子艱苦,卻養成我沒有用錢的習慣。後來我身染瘧疾,師父並沒有噓寒問暖的安慰,只是差人送了半碗鹹菜給我,那意義深重的半碗鹹菜,讓我立下弘法的志願。師父對我的種種,點滴回憶起來,看似無情的教育,其實隱藏多少對我的「深情」,殷切盼望我不忘初心、不離佛道的大愛,正所謂「愛之深,責之切」啊!
人雖然有七情六欲,但是情愛可以昇華、可以擴大。愛的昇華是慈悲,慈悲就是佛教的愛,所謂「慈能予樂,悲能拔苦」,予樂拔苦的生活中,不只自己充滿了愛與慈悲,更能帶給別人快樂。可以說,我的「愛」情像冬陽,溫暖大地;像和風,給予生命清涼。
其實,修道人對於信仰本身就是愛,好比我愛佛陀,我才能信仰他、恭敬他;如果我不愛佛陀,不信仰他,我怎麼拜得下去呢?就因為愛佛教、愛常住、愛大眾,愛很多利益人天的事業,我更感到世界的寬闊,怎麼能為了狹義的愛而裹足不前?希望今日有志的青年,能普施大愛。愛個人容易患得患失,是私愛、小愛,也是「有礙」的;愛眾生是普愛、昇華的愛,能夠一切「無礙」。
我們要當一位愛書人、愛道人,甚至愛一切事物,所謂「吾有法樂,不樂世俗之樂」,更可以學習做一位愛佛人。世俗的感情,如同盛開的花朵,嬌豔燦爛,但轉眼間,隨時變化;超凡的感情,無情卻似有情,長養我們的法身慧命,「莫嫌佛門茶飯淡,僧情不比俗情濃」,這淡中有味的佛門僧情,才是真正雋永的道情法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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